编者按

    为了响应党中央和毛主席做出的自主发展核武器的战略决策，他们怀着为国争光、为民争气的豪情，率先进入戈壁腹地、深山老林，甘当核工业的拓荒牛，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铺就核工业通往辉煌的大道。建党100周年之际，让我一起走进九位核工业发展的亲历者和见证者，让他们带我们回顾远去的历史。

    黄年松

    男，1939年生，1963年进入第二机械工业部西北建筑安装工程公司（中核二二公司前身）。1985年任公司副经理，先后主要参与了秦山核电二期工程、江苏田湾核电工程、秦山核电二期扩建工程和秦山一期扩建项目——方家山核电工程建设，主要参与钢结构施工工作，2010年3月正式离开工作岗位。后以顾问身份参与海南昌江核电工程、浙江三门核电工程穹顶钢衬里吊装的技术指导。

    钢衬里，核电站核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

    黄年松，中核二二核电站钢衬里施工第一人。

    1994年，对于已经承建了我国第一个核电站——秦山核电站的中核二二公司而言，钢衬里仍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新事物，如何制造，无人知晓。这一年，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黄年松没有退居幕后，而是临危受命，走到工程施工最前沿，执掌起突破钢衬里技术的大旗，对他而言，使命所在，没有犹豫。

    20年后，在海南昌江、浙江三门的核电工程现场，当一个个象征工程封顶的钢衬里穹顶成功吊装就位，中核二二核电站钢衬里施工一次次顺利通过检验，实力尽显。年逾花甲的黄年松以顾问身份参与了这些核电工程穹顶吊装的技术指导，见证中核二二钢衬里施工走过峥嵘20年，他竭尽所能，不留遗憾。

    时至今日，虽然离开工作岗位已经好几年，但是回顾往事，老人仍然神采奕奕，如数家珍，带我们走进他那在艰难困苦中拼搏抗争的人生，以及钢衬里这个看似深奥却并不遥远的世界……

    艰苦卓绝的锤炼

    1963年，年轻的黄年松走出象牙塔，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来到职业生涯的第一站——位于西北茫茫戈壁上的核工业四0四厂。到那里后，他的第一感受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总觉得参加工作以后，单位有高大的厂房、现代化的设备、学以致用的岗位，都是很好的，当然在离开学校之前，知道自己分配到国防单位，首先想到第一条是保密，第二条是可能生活条件比较艰苦，第三条是比较尖端，事实上当初到了单位以后一看，显然不一样，差距太大，戈壁滩，一望无际的沙，见不到植物，成年刮风……”然而更大的困惑还在后头，在西安交通大学机械系，他是学焊接工艺及设备专业的，但是当时的四0四“既没有现代化的厂房，露天作业，更没有现代化的设备，只有30来个人，全靠肩挑人扛，抡大锤……”“刚去的时候，水土不服，我在下面劳动8个月，什么工种都干过……”那时的他，颇有“英雄无用武之地”之感，然而生性倔强的他，不会就此而低头。

    “我出生在农村，当时来讲家庭条件是比较困难的，党和国家的助学金把我培养成一个大学生，所以从我的内心来讲，我感谢党感谢政府，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忘恩负义，应该用我们的自身报答党和国家，我有这么个简单的信念，在这个信念的引领下，也就逐渐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叫做啥就做啥！”回想当年的情景，老人哽咽了。“我现在回忆，说实在的，当时那一代人的精神真是可嘉，在那样的艰苦条件下，大家没有怨言，工作上不讲条件……那一代人给我留下的美好回忆，也给我后来很大的帮助，当时也是受到了教育。”

    带着这样一个简单而坚定的信念，他伴随我国核工业的发展历程，一干就是近半个世纪。在这期间，他从普通的技术员做起，不断学习进步，逐渐成长为中核二二钢结构施工的领军人。

    改变命运的决定

    黄年松并非一生都在研究钢衬里施工技术，甚至直到他55岁，虽然那时他干钢结构超过30年的时间，称得上中核二二钢结构领域的奠基人，但是对于钢衬里施工，却知之甚少，因为这是中核二二公司业务领域从未涉猎的盲区。

    如果要问为什么要争取钢衬里过程施工任务？最终取得成功的主要原因又是什么？黄年松一言蔽之：从某种角度上讲，都是被逼的。

    “为了能吃上肉”，对于要不要承接钢衬里施工，黄年松用这样的比喻来说明钢衬里对于公司发展前景的重要性。“钢结构钢衬里施工的效益远远大于土建。从核电发展的趋势来看，钢衬里跟土建是捆绑在一起的，如果你只能干土建不能干钢衬里的话，那你‘永远啃骨头永远吃不了肉’。从市场竞争来看，我们兄弟单位有这样的能力，我们没有，长远来讲我们在这方面的路就很窄了，我在公司待的时候就知道这种情况，所以我觉得公司要想在核电市场上有很好的发展，必须下决心拿下钢衬里这块。”

    “为了不留遗憾”，与当时公司许多人在要不要接钢衬里施工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相反，黄年松听到这个消息时更多的是兴奋。“我一辈子学这个专业，干这个专业，所以我对我从事的这个专业是非常热爱的，我快要到退休年龄了，也从公司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我很想在我退休之前能够搏一搏，我觉得这样一个机会不抓住，不搏一搏的话，好像有点遗憾。”那时的他，重新点燃起一展抱负的激情与快意。

    干钢衬里的风险有多大？当时，在核电建设业内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核电站建设成也钢衬里，败也钢衬里。“钢结构一出事就通天的，风险很大，干好了，效益上去了，信誉也上去了；干不好，后果也很难想象。”从承接这个任务的那一刻起，黄年松已经没有选择，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非常坚定地主张要干钢衬里，但是黄年松并非一时冲动，他不会打无准备之仗，几十年积累的核电钢结构施工经验和对公司实力的充分认识给了他足够的底气，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树立的坚定信心和坚强决心。

    最为忙碌的两年

    接下这个任务之前，黄年松已经做了应对困难的准备，但是开始着手准备工作的时候，还是遇到了许多意料之外的难题，因为一切都是从零开始。钢衬里是什么？它的结构有什么特点？有什么技术要求？质量有什么要求？摆在黄年松面前的是一系列问号。以他自己的话说：“秦山二期正式开工前的两年，是我工作期间最为忙碌的两年”，同时他又表示：“在两年内所做的事，归根到底，我就做了这么两个字：学习。”为了尽快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和公司迫切需要解决的技术难题，他向书本学，向兄弟单位学，还从实践摸索中学。

    通过一次去巴基斯坦恰希玛核电站学习的机会，黄年松收集了与钢衬里相关的资料，并向有钢衬里施工经验的兄弟单位学习，有了对钢衬里工程最基本的认识和了解。随后，因钢衬里是与核安全相关的重要屏障，必须遵循核安全法规的相关规定，他首先深入研习了核安全法规；钢衬里工程质量要求特别高，必须严格执行质量保证的相关要求，编制大量的质量保证程序文件，他学习了质保方面的知识、接受质保培训，并取得了很好的成绩；钢衬里施工要求依照国际上通行的法国RCC规范和美国ASME规范，他学习了技术规范、技术标准；同时，他还学习了钢衬里施工工艺方面的知识，涉及方面较多，如焊接工艺、热处理工艺、吊装工艺、无损检验等等。

    围绕钢衬里，他慢慢成为公司当仁不让的钢衬里施工“专家”。可个人的力量毕竟是有限的，为此，他不得不既当学生又当老师，他说：“当时大多数同志对工程特点和技术要求都不了解或不甚了解，我必须了解和掌握，同时我还必须把我了解和掌握的内容宣讲让相关的人员了解和掌握，只有这样,正确的意图才能得到实施并通过他们进行完善,及时反馈信息，从而确保质量和进度。”

    在诸多技术难点中，焊接技术是最大的难点之一。焊接质量是安全壳钢衬里施工的关键，而焊工的技术水平又直接影响到焊接质量。虽然当时公司拥有几百名焊工，却没有一个能够焊接钢衬里的合格焊工，为了提高焊工的技术水平，黄年松多方搜集资料，制订了全面的焊工技能培训计划，策划、组织了焊工培训，他编教程、联系教员，并亲自上课，努力使每一位上岗的焊工达到技术等级要求。经过严格的培训，几十名焊工的技术水平得到提高并满足钢衬里的焊接要求，通过考试，取得了各种上岗资格证书。

    通过大量有计划、有针对性的培训，人才的问题得到了较好的解决，然而黄年松肩上的担子却依然繁重，更大的考验在等着他。建设核电站，最难的是要让每个职工都必须树立牢固的质保意识。提高全体参建人员质量保证意识，使质保大纲及其相关的管理程序和工作程序在施工中得以有效实施，这在当时是既艰难又极其重要的工作。由于核电站建设的特殊性，引入了HF0400标准质保体系，简单来说，不同于传统的民用工程建设质量管理的事后检验，核电站建设必须事前、事中、事后全过程把好质量关，确保工程质量的万无一失。

    取得“民用核承压设备许可证”，是承担钢衬里施工的必要前提。从1994年6月开始，公司就安排黄年松牵头开展取证工作。为了尽快完成任务，他带领技术团队夜以继日地开展工作，从熟悉质保体系开始，到各项工艺、规程、程序，编写了大量的程序及相关文件。通过对公司现场对话、现场复核和文件审查等前期工作的实施，1996年5月27日，国家核安全局以国核安设字[1996]81号文“关于发中国核工业第二二建设公司600MWE（含300 MWE）压水堆核电厂安全壳钢衬里安装资格许可证的函”，正式授予中核二二公司从事600MWE（含300 MWE）压水堆核电厂安全壳钢衬里安装资格，为公司最终赢得钢衬里工程提供了前提保证。

    与此同时，在前期学习的基础上，黄年松还编写了钢衬里的施工组织设计。

    黄年松表示：“两年里的工作量很大，任务也很重，但是由于有这个任务在身，工作也很踏实，我这辈子也充实了很多，过去也想学，但是没有动力，现在任务放在前面了，逼着你去学，效果很好。”

    艰难曲折的探索

    突破钢衬里技术的过程充满了风险。“中核二二公司到底能不能干好钢衬里，外界是持怀疑态度的。每走一步，内部的、外部的问题就会接踵而至。但是有一条，问题虽然多，但是通过我们努力，把这些问题解决了，工作上去了，那你就会觉得自豪。”回忆当年在秦山二期钢衬里施工过程中的点点滴滴，黄年松满是感慨。“我们的工人素质很好，积极性也很高，但是他们对一些技术标准、要求不懂，不了解，闹了些笑话……”

    一次，黄年松正在办公室研究钢衬里施工的技术资料，突然听见“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工人急匆匆地跑到他的办公室，“不会是现场出了什么问题吧？”黄年松心里一惊，立马站了起来。“黄总，二三公司实验室说我们的试件不合格，不给我们做实验。”工人委屈地向他诉说。黄年松从工人手中接过试件一看，想发火，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在衡量材料性能的冲击实验的试件加工过程中，因为当时项目部缺乏加工设备，没有磨床，工人用锉刀矬，用砂纸打，把试件打得很亮，光洁度打得很好，冲击试件上有一个缺口，这个缺口很关键，直接影响到试件能不能用，工人用锉刀慢慢削，锉个缺口出来。然而，由于此类实验对试件精细度要求非常高，必须用专业设备加工，人工是不可能达到标准的。在试件加工过程中，黄年松并不知情，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能完全责怪工人们，因为缺乏加工设备，工人们只能用简单的工具，费了好大劲才加工好，只是好心办了坏事。

    这件事发生后，黄年松往车间和现场跑得更勤了，与现场人员的交流也更多了。

    实验成功的收获

    1998年11月10日，必将是铭记在中国核电建设史上的日子，也是黄年松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中国第一座商业核电站，秦山核电站二期一号核岛穹顶进行整体吊装，标志着秦山核电站二期1号核岛建设进入一个新阶段。黄年松面临自参与核电站施工以来最为重大的考验，说成败在此一举并不为过。终于到了期待已久的这一刻，他心里知道，这一吊容不得失败，检验的机会只有一次，不可能再来一次，这必然成为黄年松紧张的理由，但是他却说：“我当时还是比较沉着的，为什么呢，因为当时秦山吊装我是指挥啊，对整个事情的全过程我是了解的，我是有信心的，我心里不虚，所以更多的还是期待。辛辛苦苦干了这么几年，这一刻很快就要到来，我是期待的，能不能成功我心里有底，严格说我有信心，没有什么怀疑的。”

    10日上午10点，经过十九分钟吊车运行，七分钟放置，在这短短的二十六分钟里，穹顶完成了由地面到与钢衬里筒身对接、准确进入预定位置的吊装过程，整个过程非常顺利。出席吊装仪式的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邹家华给予了这样的评价：“起吊一次成功，吊得很稳，很好！”

    现场所有人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喜庆的鞭炮声和欢呼声……原本信心满满的黄年松此刻却显得异常的激动，他交出了让人满意的答卷，自己的方案是成功的。望着已就位的穹顶和人们相拥互庆的热烈场面，四年多来的各种酸甜苦辣不由自主涌上心头，对于成功的来之不易，他比别人有更多的体会。

    秦山二期穹顶一次性整体吊装成功并没有成为黄年松及其团队前进的终点，相反，给大家增添了信心，喜悦过后，黄年松又带领他的团队，向新的目标冲刺。

    在黄年松随后参与的江苏田湾核电站钢衬里和穹顶施工中，为了解决田湾核电站2号核岛穹顶拼装场地不足与施工进度的矛盾，他又大胆地提出穹顶套式拼装的新方法（国内独创），该方案不仅赢得了各方专家的认可，更是被授予2005年施工（企业）新纪录。同时，他借助钢衬里施工的成功经验，率领团队突破了不锈钢衬里施工技术，填补了中核二二不锈钢衬里施工的空白，再次为公司赢得了荣誉。2008年11月6日，秦山核电二期扩建工程4号核岛穹顶与反应堆厂房对接，最大误差小于3毫米，实现“刀刃与刀刃的对接”。2012年，4号核岛安全壳钢衬里工程荣获2012年度全国优秀焊接工程一等奖。2010年9月28日、2011年5月27日，秦山核电一期扩建（方家山核电工程）1、2号机组核岛穹顶相继吊装成功。在黄年松的前期技术指导下，2013年11月23日，三门核电1号机组核岛屏蔽厂房钢屋顶顺利吊装就位，此次吊装总重量达到920多吨，具有重量重、体积大、高度高、重心偏等难点。

    虽然中核二二钢衬里施工起步较晚，但是以黄年松为代表的一批在技术攻关领域一直刻苦钻研、慢慢奋斗的技术人员的努力下，短短20年，中核二二钢衬里施工技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成果。2014年4月，公司承接的昌江核电钢结构工程被授予2013年“中国钢结构金奖”荣誉称号，这是中国建筑钢结构行业工程质量的最高荣誉奖。这些成绩的取得，是中核二二核电站土建施工技术日益成熟的充分体现，更是以黄年松同志为代表的一代代建设者不畏艰难、勇于探索精神的最好回报。

    割舍不了的情怀

    2010年3月，黄年松离开了秦山一期扩建项目——方家山核电工程现场，离开了奋斗一生但仍深深眷恋的钢结构施工工作岗位。看到中核二二日臻成熟的钢结构钢衬里施工技术和技术人才队伍，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71岁的黄年松终于决定放手。

    说到退休后的日子，黄年松呵呵一笑：“没有什么特别，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退休老头的正常生活。”事实上，忙碌惯了的他并没有远离核工业，更没有远离钢衬里，2012年12月、2013年11月，他还分别应中核二二钢结构分公司邀请，参与了海南昌江核电工程和浙江三门核电工程核岛钢衬里穹顶吊装的技术指导。

    黄年松是中核二二名符其实的核电站钢衬里施工第一人，他用近半世纪的无私付出做出了榜样,也为青年一代积极投身核建事业做出了表率。对于公司未来的发展，他把希望寄托在新一代核电建设者身上：“我曾经有两个愿望，一个就是下决心把钢衬里干好，这个任务基本完成了；第二个是我希望为公司培养出一批真正具备核电建造能力的人才，这个说实话还有点遗憾，但是现在到公司一看，增加了许多年轻人，而且都在挑大梁，这是一个很好的事，只有这样企业才能有未来，才能蓬勃向上。”（采访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