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核能行业智库丛书（第四卷）》已完成出版发行，这是一本发产业先声的智慧文萃，是行业专家们从不同角度、不同深度对产业前途命运进行思考的思想文库。自2021年12月起，协会微信公众号将精选大部分文章与广大读者共享。今天推出的是核安全与公众沟通板块文章《核电厂辐射安全文化建设与创新》。

桑燕杰

阳江核电有限公司辐射防护副主任工程师（注册核安全工程师，注册安全工程师），

长期从事核电厂的职业安全管理工作，具有丰富的辐射安全监督、辐射剂量管理工作经验。

《核电厂辐射安全文化建设与创新》

辐射安全文化是核电厂安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近年来我国核电行业快速发展，在运核电机组逐年增加。截至 2019 年 10 月，已有 17 座核电厂共 47 台机组投入运行。随着“十三五”规划的推进，未来将有更多机组开工建设。自 1991 年首台核电机组并网发电以来，安全文化建设在我国核电企业均得到长足发展，良好的安全绩效也为我国核电稳步推进奠定了基础。

在行业发展的大背景下，我国核工业领域的放射性工作人员数量大幅增加，与此同时，世界范围内放射性工作人员数量亦呈现快速增长趋势。根据联合国原子辐射效应科学委员会（UNSCEAR）2000 年出版物的数据显示，全世界被监测的放射性工作人员约有 430 万人，这一数据在其 2016 年出版物中已达 2 300 万人。放射性工作人员数量的快速增长给核工业的辐射安全管理带来了新的挑战，具体体现在核电领域有以下几个特点：

① 随着新核电厂数量的增加，对专业技术人员的迫切需求增大了现有电厂资深从业人员的流动性，辐射安全文化的保持与传承面临挑战。对于新电厂，员工安全意识的培养以及辐射安全文化的建立刻不容缓；

② 随着在运机组数量的增加，专业从事核电设备检修的承包商频繁往来于各电厂参与机组运行及停堆期间检修作业，人员长时间从事高辐射风险工作，个人受照剂量控制难度增大，而各电厂的个人剂量约束值、辐射安全规定以及对辐射安全文化的理解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差异，客观上影响了行业整体辐射安全文化的谐调发展；

③ 在核电行业广泛倡导和建设安全文化的进程中，相比于核安全文化，关于辐射安全文化的解读与宣传相对较少，并存在将辐射安全文化等同于核安全文化的情况，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辐射安全文化的认知度和影响力。

面对以上问题，核电行业亟需形成一套以理论为基础，以创新为驱动的辐射安全文化建设新思路，新方法，以应对新形势下的各种挑战，持续提高企业安全文化建设水平。

1  辐射安全文化解析

1.1辐射安全文化的来源

辐射安全文化来源于安全文化在辐射安全领域的扩展。现代工业发展初期，各国逐渐意识到安全在生产中的重要性，国际上诞生了一批以海因里希法则为代表的安全管理理论。我国政府在建国初期就十分重视安全生产工作，并在 1951 年提出了“安全第一”的口号，但该阶段的安全理论发展并未上升至文化的高度。1986 年，苏联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发生后，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国际核安全咨询组（INSAG）在《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后评审会议总结报告》

（INSAG-1）中首次提出了安全文化的概念，在 1988 年出版的《核电厂的基本安全原则》中进行更详细的说明，并在 1991 年《安全文化》（INSAG-4）中正式将安全文化作为重要的安全管理思想，这也成为目前核电行业应用最普遍的论述。1997 年 IAEA 出版《国际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将核安全文化扩展到辐射防护领域，我国以此为蓝本制定了《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GB 18871—2002），从电离辐射防护角度提出了发展安全文化素养的要求，并提出了防护与安全最优化的概念，至此，辐射安全文化有了标准的解读。

为了统一安全文化的概念，IAEA 在其出版的《国际原子能机构安全术语—— 核安全和辐射防护系列（2007 年版）》中将安全文化定义为“在组织和工作人员中建立将（辐射）防护和（核）安全问题因其重要性而作为最高优先事项予以重视的特征和态度的集合”。定义中明确将“辐射安全”与“核安全”进行了区分， 二者在核电厂安全管理中处于同等地位，缺一不可。

1.2辐射安全文化与核安全文化的关系

核安全文化与辐射安全文化作为核电厂安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两种文化相辅相成，既存在区别，也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1）两者的侧重点不同。核安全定义为“实现正常的运行工况，防止事故或减轻事故后果，从而保护工作人员、公众和环境免受不当的辐射危害”。重点在于通过核安全文化的建设，保持核电厂运行的安全，保障人员不因事故受到不当的危害。辐射安全在强调保护公众的同时，更多强调对因正当理由必须接受辐射照射的人员进行必要的防护，保障人员不因防护不当受到辐射危害，并尽量把所受到的辐射影响降到最低。前者是对辐射风险的宏观控制，后者是对人员防护的具体体现。

（2）两者的建设和发展相辅相成。作为电厂安全文化的一部分，安全文化所倡导的原则和方法均可广泛适用于两种文化的培养和建设，如建立质疑的工作态度，严谨的工作方法，诚信透明的工作承诺，养成交流的工作习惯，使用程序，保守决策，建立学习型组织，挑战不安全的行为等。

核电厂对核安全文化的持续倡导与建设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辐射安全文化的发展，但就辐射安全文化本身，仍有很长的路要走，需要投入更多的力量去进行顶层设计与基础构建，以切实将辐射安全文化融入每一项辐射活动的识别、准备、实施、总结与经验反馈中，为放射性工作人员提供辐射安全保障，进而提升核电厂整体的辐射安全绩效。

1.3辐射安全文化的基础、原则与核心

核电厂利用核能发电的同时，其产生的裂变产物和活化产物被多道屏障包容于安全壳内，保证了公众和环境的辐射安全。但在核电厂内从事放射性设备运行、检修活动的人员必须面对工作环境中电离辐射的照射。既要保护放射性工作者本人和他们后代的辐射安全，又要允许进行这些电厂运营所必需的活动，需要进行科学的利益 / 代价分析，以防止有害的确定性效应的发生，并将随机性效应的发生几率限制到可以接受的水平，这即是辐射防护的目的。由此也引申出了辐射防护的基本要求，即实践的正当性，个人剂量约束与限制，以及防护与安全的最优化（也称为“辐射防护最优化”）。

为实现这些目的，需要在完善的风险管控体系基础上，建设和推进符合核电厂风险特点的辐射安全文化，使之成为决策层、管理层以及员工个人共同的责任和意识。其中：

实践的正当性是辐射安全文化的原则，核电厂的安全管理体系中均建立有高辐射风险作业的评价制度，作为将辐射安全列为最高优先事项予以重视的体现，在组织层面贯彻了“安全第一”的观念和态度；

个人剂量约束与限制是辐射安全文化的基础，它体现了保障放射性工作人员不受确定性伤害的前提下，建立和保持一种超出法规和审管要求的指标，对个人与组织均起到政策和意识上的约束；

而防护与安全的最优化，由于在管理、实施与评价上均缺少可量化的标准，在满足剂量约束的基础上如何做到“尽量低”，是行业内普遍未能良好解决的难题，需要组织中各个层级、各个专业的个体对此均具备相应的文化素养、知识和能力，以实现共同的目标，这是一个持续提升的概念，也是辐射安全文化的核心。

《电离辐射防护与辐射源安全基本标准》（GB 18871—2002）将防护与安全的最优化定义为：“对于来自一项实践中的任一特定源的照射，应使防护与安全最优化，使得在考虑了经济和社会因素之后，个人受照剂量的大小、受照射的人数以及受照射的可能性均保持在可合理达到的尽量低水平；这种最优化应以该源所致个人剂量和潜在照射危险分别低于剂量约束和潜在照射危险约束为前提条件（治疗性医疗照射除外）。”对应于核电厂的业务，建立一种以辐射防护最优化为核心的辐射安全文化，而不仅仅以满足剂量限值为目标，这对于降低作业辐射风险，保障作业人员辐射健康安全有着积极且重要的意义。

2  辐射安全文化建设创新实践

某核电厂机组投运以来，在对辐射安全文化的核心和内涵进行深入研究的基础上，结合行业内已有的良好实践，在辐射安全文化建设上进行了探索与创新，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2.1辐射安全组织与政策

电厂将辐射防护管理并入公司安全管理体系，建立了包括电厂安全总监、各生产线部门负责人、辐射防护部门负责人、承包商单位管理者、工作负责人和员工个人的辐射安全网络。安全协调员作为本单位的辐射防护管理协调人，协助本单位负责人的辐射防护管理，并建立与电厂安全管理部门的联系。与此同时，由电厂安全主管部门人员组成的辐射防护团队负责电厂辐射防护工作的整体管理、现场辐射活动的独立监督以及技术支持。

在安全网络基础上，电厂成立了跨部门运作的辐射防护最优化小组，机构设置如图 1 所示。由电厂安全总监担任组长，电厂安全主管部门作为秘书单位，下设“辐射源项控制”与“辐射剂量控制”两个业务组，电厂生产线各部门设置最优化协调工程师。小组调动电厂各部门资源，推动检修工艺、现场屏蔽技术、工作过程管理等方面进行优化与改进，并对机组检修过程的剂量控制给出实施方案或优化建议，全面推广辐射安全文化，实施辐射防护最优化管理政策。

图 1 辐射防护最优化小组机构设置

核电厂停堆检修期间人员受照剂量占机组全年辐射剂量的 90% 以上，而受照射人员主要为承包商员工。为使辐射安全文化建设覆盖到电厂内所有工作人员， 小组打破了单位间的桎梏，将承担电厂停堆检修的承包商单位纳入辐射防护最优化小组，保证了电厂的辐射安全文化建设的成果同步应用到所有放射性工作中，使承包商员工与电厂员工对辐射安全的理解、个人辐射防护意识的培养以及电厂辐射安全文化的发展保持同步。

在辐射安全管理政策上，电厂将组织和个人对辐射防护与安全的责任加入到各级管理文件中。电厂管理手册、职业安全管理政策、辐射防护管理与监督大纲均对辐射安全的管理原则与目标进行了详细规定，以辐射安全高于一切为方针， 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辐射安全程序体系，体现了决策层和管理层对辐射安全的高度重视。

在此基础上，针对核电设备检修人员频繁往来于国内各核电机组，因各电厂辐射安全管理标准不统一而导致理解与执行偏差的问题，电厂联合多家同类型企业成立同行协作组织，统一辐射安全管理标准及原则，将涉及辐射防护管理与监督大纲、高辐射风险作业管理、个人剂量管理、放射性同位素和射线装置管理、辐射控制区工作管理等管理规定标准化，建立统一的安全理念与要求。此举既减轻了检修人员记忆各种差异化规定的负担，又使其在作业经验积累的过程中不断巩固并加强辐射安全意识，带动作业群体形成文化，形成良性循环，进而促进了行业整体辐射安全文化的谐调发展。

2.2辐射安全文化有形化建设

如何将宽泛的文化概念转化成实际的行动指引和安全成果是核电企业长期以来的重要课题。为将辐射安全文化的核心理念落到实处，电厂辐射防护最优化小组对放射性工作人员辐射安全的影响因素进行了深入研究与分析，将辐射安全文化的核心有形化，通过对历史剂量大数据与历史实践经验的分析，总结出23 项“辐射防护最优化因子”，如图 2 所示。从辐射源、传播介质、受照时间和受体的角度分别进行扩展，提炼出影响电厂作业人员受照剂量的主要因素，涵盖反应堆运行控制、燃料控制、一回路水化学控制、检修作业控制、设备管理、工艺管理、防护用品管理、人员培训、承包商管理等多个领域，明确了最优化实施的方向。

在组织层面，电厂明确了因子对应的负责部门及分工，并将辐射防护最优化因子的改进分解成具体的课题，针对每个课题，以项目组的形式，充分利用电厂各领域的专家资源，制定专项提升方案及中、长期改进计划，并基于此制定了辐射剂量控制导则文件，以电厂剂量管理提升方案的形式，落实到每一项放射性工作的最优化防护措施的制定中。

在工作层面，电厂将辐射防护最优化因子进一步提炼，针对其中与现场作业直接相关的内容，浓缩为作业剂量控制的“七大抓手”，分别为“源项控制、工作优化、人数控制、工时控制、技术改进、能力提升、辐射屏蔽”，本着通俗易懂，方便易用，简便易行的原则将其开发为工具卡，应用到放射性工作的准备流程中。作业准备各环节人员依照工具卡的指引文件，分别从每项“抓手”的角度审视和思考该作业是否存在防护优化的可能，并选择合适的措施和方案，形成了一套标准的工作流程。

图 2 辐射防护最优化因子示意图

“七大抓手”工具的创新应用有助于员工主动思考防护与安全最优化措施。通过对应用效果的跟踪，作业人员已逐步养成了在现场工作前利用工具卡思考如何进行辐射防护最优化控制的习惯，以此培养了员工的辐射安全意识，进而促进了电厂辐射安全文化的建设和发展。

2.3辐射安全文化引导规范化建设

在建立理论基础，推进最优化实践的同时，电厂持续开展辐射安全文化引导工作，包括培训、宣传、主题教育等多种形式，并逐步将其规范化，标准化，保持辐射安全文化推进的持续性。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1）开设辐射安全标准授权培训课程。电厂依托培训中心完善的教室、辐射防护实操训练室、模拟作业场地等教学资源，在已有辐射安全一、二级授权培训课程的基础上，开发了大修辐射安全培训课程，组织所有负责检修工作的承包商人员在每次停堆检修前进行安全技能与意识强化培训，并模拟现场作业环境设置实操考核。

（2）拍摄作业安全规范行为视频。将辐射防护最优化实践的经验按照“外照射辐射风险作业”“放射性污染风险作业”“射线探伤作业”等不同作业类型分别编制并拍摄了“辐射安全规范化行为视频”，以案例重现与解说的形式，将相关程序规定融入案例的解说中，在电厂各主要办公场所、厂房及待工点的电子显示屏终端循环播放，取得了良好的引导与宣传效果。

（3）组织全员安全文化震撼教育。以年度为单位，对上一年度行业内、外部核与辐射异常事件进行回顾与反思，由电厂厂长及决策层领导讲授，以幻灯片、微电影、手机互动等多种形式，要求电厂全体员工参与，已成为每年辐射安全文化推进的标准活动之一。

除此之外，电厂以组织专题讲座，印制宣传材料，开展问卷调查，举办辐射安全技能相关竞赛等形式持续对辐射安全文化进行引导与宣传，并将上述活动规范化运作，以达到持续提升辐射安全文化水平的目的。

电厂从工程建设到全部发电机组投运的过程中，始终保持对辐射安全文化建设的高度重视，并通过持续投入与不断改进，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在辐射安全控制方面建立了完善的组织机构与管理体系，并通过上述举措将辐射安全文化有机融入企业文化和企业价值观中。自 2014 年首台机组商运以来，保持了辐射安全“零” 事故的纪录，未出现人员放射性体内污染、外照射剂量超标等辐射相关异常事件。在坚守安全底线的同时，以辐射防护最优化为目标，不断探索管理与技术的革新， 电厂员工个人平均辐射剂量、集体辐射剂量控制位于行业优秀水平。

3  结语

将无形的辐射风险进行有形化管理，建立有效的辐射安全组织与政策，是推进辐射安全文化的根基，在此基础上开展辐射安全文化的引导与宣传，并加以规范， 将辐射安全文化融入企业文化以及员工的安全意识中，形成长效机制，不断传承， 是电厂近年来不断创新与实践所总结的宝贵经验。辐射安全文化建设是一项需要长期投入的工作，随着我国放射性工作人员数量不断增长，作为构建卓越安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何更好地践行辐射防护最优化理念将成为行业内需要深入研究的课题。在电力市场化新的形势下，我国核电行业的辐射安全文化建设应逐步从单兵作战过渡到协同共建的阶段，以争取尽快形成统一、牢固的辐射安全文化基础，以良好的安全业绩保障行业持续健康稳定发展。